第八章
我的心陡然一沉，马上去看发帖人，是一个ID叫“唐心”的人。我并不认识她，但这个号的级别很高，不像是马甲，而像是论坛的老用户。点帖子，第一行就是醒目的红字——
他会不会对我很失望？
这个帖子异常火爆，留言者极多，而且十个人中起码有六七个都是在控诉“君子工作室”的罪行。
【帮派】兔子酱：还要脸的话就赶紧自己走，别等着帮主大人回来后，再发个通缉令把你追杀到死。
“……不过，好在我足够坚强。”
“嗯，你说得很有道理呢。”凌寒枫点点头，一副十分认同的样子，“我的确不会轻易帮助一个如此惹人讨厌的家伙。更何况，那人还阴险狡猾，恩将仇报，无时无刻不在榨取我的价值为她牟利，穷凶极恶，丧心病狂，实在太可恶了。”
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，我从头寒到脚——到底是谁？居然要这样来诋毁我攻击我？
我下意识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，垂眸不语。
宛如晴天霹雳，我当场就愣住了，周翔的声音如闷雷般，在我耳边不断炸响。
我继续浏览下去，全篇都是这个叫“唐心”的玩家在控诉自己在追讨损失时，“君子工作室”是如何粗暴地推卸责任，在“现身说法”完毕后，对方话锋一转，又说“我十分气愤，和朋友诉苦时，才知道这家工作室还坑害过很多无辜玩家，为了防止出现更多受害者，遂决定在此发帖警醒诸位玩家！也欢迎被这家工作室欺骗过的人在此留言，一起扒皮！让大家看看这家是什么货色！”
闫主任点点头，转而望向陆宇翔。
眼角的泪也流了下来。
“嗯。”
——【行业毒瘤！扒一扒“君子工作室”的那些事儿】
陆宇翔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，他低下头，放在身侧的手捏成拳，又松开，反复几次，像是十分挣扎和矛盾。良久，他终于开口了。
天旋地转。
嘘声一片。
【帮派】子不语：退会！退会！
“池珺珺，你用不着替我说话。”陆宇翔立刻打断了我的话，“主任，一人做事一人当，记过也好，退学也罢，我都心甘情愿地接受处分，但请不要误会池珺珺，她真的是无辜的！”
凌寒枫知道了吗？
那一刻，比之东窗事发的心虚、慌张、狼狈，最先攫住我心神的，占据了我整个脑海的，竟然是——
“但如果我不原谅她，就没有人能再原谅她了。从她逃走的那一刻，我就明白了——她也无法原谅自己。她其实并不像她自己想象得那么糟——她也是内疚的，羞愧的，知道自己做错了事，所以无颜面对这一切。更重要的是，她根本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坚强，她在逃避，在退缩，在自欺欺人，不过……”
我火速打开电脑，冲进《傲世飞仙》的游戏论坛，一眼就看到那个被置顶的醒目帖子。
“可是，因为我的缘故，你才受到了大家的围攻……”
【帮派】醉梦迟：没错，我是工作室的人。
一石激起千层浪，震惊的，愤怒的，叱骂的，各种各样的言论全都涌了出来。而最后，话题的方向直接引向了——
【帮派】含情莫莫：哼，来得正好，醉梦迟，现在就你的身份问题，来做个解释吧？
这位教导主任姓闫，性格古板严肃，对待学生十分严厉苛刻，大家私下都叫他是“阎魔王”。他深深地看我一眼，面无表情，不怒而自威。
我没想到会在主任办公室里看到陆宇翔。
身后全是追逐的脚步声，我没有没回头看，但也听得出加入这场“追逐游戏”的人数在增多——墙倒众人推，破鼓万人锤，那些呼喊着“抓住她，别让她跑了”的声音中，到底有几人是真的认识我，了解我，而不是跟风起哄，趁火打劫的呢？
我和陆宇翔从主任办公室离开时，已经是上课时间。偌大的校园中空荡荡看不到半个人影，只能听到从教学楼的方向传来的朗朗书声。
但我欺骗不了自己的是，比之流言缠身的困扰，有一件事，像定时炸弹般悬在我的胸口，让我忐忑不已，寝食难安。而三天后，这种情绪更是直接攀至了顶峰。
“都住手！”
我一脸茫然：“怎么了？”
就在我浏览留言时，突然有提示说帖子的主楼被编辑修改了，刷新后显示出的内容让我眼前一黑——居然是“君子工作室”游戏号的ID列表！
“我……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做那种事。”陆宇翔用手捂住脸，声音颤抖着，甚至有些语无伦次，“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，她说自己的手机没电了，要用我的手机出去给别人打个电话…和*图*书…现在想想，那时她应该就是在翻记录……如果她真的厌恶我对凌寒枫做的事，她可以冲着我来啊，骂我打我都可以，但她怎么……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……她怎么会是做这种事的人呢？”
“我请假了。”
——我、不、服！
“医生说你撞到了头，有轻微脑震荡，虽然没有大碍，但还是要休养几天再观察观察情况。”
不是因为对这个消息感到意外，而是我深知——这件事对一直深深迷恋着心中女神的陆宇翔而言，绝对是致命一击。就像是最美丽的梦突然被残酷地撕裂，那种巨大的落差感和毁灭感能让一个人崩溃。
而更不科学的是，我居然拔腿就跑了……跑了……跑……了……
一夜未眠。
“别担心，本小姐可没那么容易倒下，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，还当什么淘金小姐？”
我蓦地停住了脚步。
陆宇翔终于抬起了头，眼睛微微发红：“那你接下来怎么办？如果莫芊菁有心找你麻烦，你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。”
对方置若罔闻，反而向周围的同伴使了个眼色，要把我往墙角里推。
行不更名坐不改姓，既然被人戳破，再躲躲闪闪有什么意思？还不如敢作敢当，直面现实。
愤恨的唾骂很快变成了肢体的冲突，等我发现不妙时，已经深陷人群中无法脱身。无数人推搡着我，我被逼到宣传栏的角落，不得不护住头来避免更大的伤害。
——凌寒枫正等在我们班的教室门口。
——任务圆满完成！演讲稿已发送至邮箱，请查收。
“是你送来我医务室的？”
“是我主动去找的主任。”陆宇翔的眉头始终痛苦地紧皱着，“当时宣传栏那边太混乱了，我根本挤不进去，只能立刻去找老师……”
然后就是来自脚踝和膝盖的钻心痛楚。我重重地摔在地上，耳畔传来的全都是幸灾乐祸的讥讽和嘲笑。
——放心吧，我会想办法搞定的。
【帮派】子不语：已经很明显了，醉梦迟是工作室的人，他混到我们帮派里肯定有阴谋！赞成莫莫姐说的，把他列进黑名单！
既然不认识，就直接用对待路人的方式对待她——我面无表情地瞟她一眼，绕道走。
然而，我还是太低估了自己在学院里的“影响力”，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低调，刚背着书包走出教室，就听到一声尖刻的叫嚷。
回答我的却是一声轻轻的叹息。
我深深铭记这个瞬间，哪怕是在很久以后，我们已形同陌路，分道扬镳，我却始终记得，有一个人的名字，从这一刻开始变得如此与众不同。
我和陆宇翔同时都沉默了。
“喂，和你说话呢，摆什么臭脸色！果然差劲，一点规矩都不懂！”
清者自清。我这样安慰着自己。
很明显，这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抹黑行为，对方居然雇佣了如此多的水军，而且来势汹汹！一开始还有人质疑“唐心”所言的真实性，甚至会为“君子工作室”说点好话，可立刻都会遭到“水军”的斥责，反被咬一口，说对方是“君子工作室”的水军。一来二去，很多人就不敢插嘴，围观者类似“我去找过他家，感觉还好啊，没楼主说得那么不堪”的言论，渐渐都变成了“没想到他家居然是这样，真是大开眼界，再也不会找他家了”。
我视线一扫，发现自己已经被这几个人围住。正是午休时间，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，甚至有不少驻足观看的，而他们脸上无一例外是——幸灾乐祸。
“喂，既然醒了，就别再装睡了。”
我咬了咬嘴唇，冷冷地瞪着她。
从论坛上的舆论风向来看，对方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，他敢曝光醉梦迟的身份，必然是抓住了充足的把柄，我的否认和掩饰，都毫无意义。
眼看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，推搡我的手渐渐演变成了怒不可遏的击打，就在这时，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。
闫主任“啪”的把刚才从宣传栏上撕下来的打印纸扔到桌子上，严厉的目光在我和陆宇翔身上徘徊着，冷冷道：“解释一下吧。”
——这个人，到底会是谁呢？
【帮派】神仙姐姐：啊！醉梦迟上线了！
【帮派】垂垂的捶捶：但老大已经封了醉梦迟为副帮主，我们没有权限踢走他啊……
“坚强到已不会再因她的行为而轻易动怒；坚强到无论她做了什么，我都能稳重应对；坚强到我已有足够的胸怀和度量，去原谅她犯下的错误。这并不是同情和怜悯，而是一个开始——人非圣贤，孰能无过，既然她已经知错了，一切就能重新开始。你说呢？”
如果只是“唐心”一个人的诬蔑，我还可以站出来跟他对质，但现在对方却营造出了一种“全民愤慨”的声势，我已百口莫辩，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。我以“君子工作室”的名义承接各种佣兵任务，辛辛苦苦经营出的良好信誉，在几个小时间就灰飞烟灭了。
她到底是有多恨我，要一次又一次地来对付我？
“不要以为我好糊弄，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。”闫主任的目光落到我身上，皱紧了眉头，“池珺珺，你家里的情况，我们老师是知道的，一直以来，老师们对你的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但你呢？从一开始只是某些小利，到现在却开始用卑鄙的手段侵害身边同学的利益！学校不仅仅是教授知识的地方，也是教导你们如何做人的地方！我宣布，从今天起，如果一旦再发现你在学院中有牟利行为，立刻开除，绝不姑息！”
第二天起床洗漱的时候，我还在琢磨这个问题，或许是因为太过沉湎于个人世界，以至于我出门上学时，根本没有注意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眼光。在我快走到教学楼时，一声愤怒的吼声让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。
“不是的，闫主任！”虽然心里感动，但我并不打算让别人替我背黑锅，“其实这件事……”
如果退会了，反而会显得自己心虚，一旦这件事被别有用心的人再进行一番渲染，恐怕就又会成为“君子工作室的黑历史”的一种“佐证”。如此强硬的发言自然迎来了众人更加愤怒的抨击，但我已渐渐能从容面对这一切了。
“这件事怎么能怪你呢？而且，你其实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——那张截图上并没有你的名字，如果你不承认，没人会知道和我做交易的人是你。”
【帮派】醉梦迟：我还是副帮主，该做的事情一样都不会少，今天有谁需要帮过任务或者下副本需要帮忙的？
要如何说呢？
而此时此刻，在黄昏时分的医务室中，随着日光黯淡而渐渐看不清彼此表情的这一刻，我却深深记住了他微笑的模样。那是自信的，鼓励的，无惧的，仅仅是被安静地注视，就能感到救赎和温暖的笑容。这种感觉如此奇妙，以至于我也忍不住牵起嘴角，慢慢地，轻轻地，也微笑起来。
“然而，还是有让我意料之外的事情——我去找她的时候，只一个照面，她居然逃走了。仓皇失措，头也不回，就那么狼狈地逃走了。”他突然看向我，目光锐利，仿佛能瞬间洞穿我最隐秘的心事，“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吃惊吗？她是利益至上的人，但绝对不是懦弱胆小的人，我以为见面后，我们又会针锋相对，唇枪舌战，但她却落荒而逃。你说，这是为什么呢？”
因为只有帮主拥有对副帮主的驱逐权限，众人只能纷纷刷屏，用愤怒的声音让我自动退帮。老实说，卧底身份曝光后，我的任务已经失败，再留下去也没有意义，此时赶紧离开，躲在线下等风声过去后再出来，才是明智之举。
这不科学！
我隐隐发现，或许真的有哪里开始不对劲了，但现在的我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探究心底隐秘的变化，只是凭本能一口气跑出了教学楼，躲在绿化带里，直到上课时间才重新回去。
“事到如今，你还装傻？”周翔怒不可遏，“本来还以为你进了学生会后能有所悔改了，没想到你是一个如此卑鄙的女人！就算凌寒枫当初为难过你，你也不该用偷窃演讲稿的手段报复他！你还有良心吗？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我说。
“因为，我就是这样的人。”我一字一顿地说着，“斤斤计较，爱财如命，走到哪儿都不招人喜欢，如果不是有所图谋，谁会帮助这么一个惹人厌的人？”
那种发自内心的，坦诚而真挚的笑容，他几乎没有对我展露过。毕竟从立场上来说，我和他也算针锋相对，哪怕后来有了雇佣关系，也是暗潮汹涌，心中互有芥蒂。
“让开。”
我并不是个想找事的人，这次实在是忍无可忍无法再忍，才来发帖。我只是个学生，平时攒点零花钱不容易，前几天为了冲等级找到“君子工作室”帮忙代练，对方服务态度十分恶劣，而且代练时还意外爆掉了我珍贵的装备，并拒绝赔偿……
“喂！我哪有那么过分！”我立刻抗议，“明明是你抓着我的把柄，无时无刻不在榨取我的价值！”
作为一个知名度很高的高手号，这个ID的公布立刻引发了留言狂潮。我无心去看人们的评论，赶忙用“醉梦迟”的号登录进游戏，果不其然，现在“寒烟阁”的帮派频道已经炸开锅了。
整整一个上午，我思绪纷杂，根本无心听课，中午的时候干脆和老师请了假，准备下午回宿舍好好休整一番。
【帮派】醉梦迟：我承认我是工作室的人，但我并没有侵害你们任何人的利益，我问心无愧，不会主动退会。
“不回去上课没问题吗？你们高三生还是要上晚自习的吧？”
一直以来，我和陆宇翔的关系都有点微妙，毕竟我和他之间是有一层“商家和客户”的关系存在的，就算后来成为了好朋友，这其中“友谊”的含金量究竟有多少，我心里其实是没底的。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，这个平时嘻嘻哈哈没什么正经，被我调侃为“二货”的家伙，会在这种时候十分“义气”地挺身而出。
怎么是他？
他低着头，一脸沮丧地站在办公桌前。听到推门声，他立刻朝这边望来，尤其是在看到我时，他脸上的紧张和愧疚之色更加明显，嘴唇微颤，似乎十分痛苦。
然而，更大的噩耗还在后面。
我拧眉去看，说话人是个扎着马尾的女生，趾高气扬，表情嚣张，身后还跟了几个类似跟班的妹子。虽然她看上去大有来头，可惜在我眼中也就是个路人——这几天来找我茬的人多了去了，走着路都能遇见三四个来挑衅的，我哪有工夫一个个去记脸！
大概是听说了这边的事情，教导主任带着几名老师赶了过来。老师的出现立刻让现场的骚乱有所降温，人群渐渐冷静下来。我心有余悸地松口气，放下护住脸的手，就看到教导主任已分开人群，走到我面前。
他突然放低了声音，富有磁性的声音宛如大提琴醇厚的琴音，踏实而沉稳。
“溜得倒快，抓住她！”我听到为首的那个女生气急败坏地大叫，“莫学姐说这次一定要狠狠给她一个教训！”
“池珺珺，你居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！”
“滚出学院去！什么淘金小姐，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，你简直是学院之耻！”
本就没有什么好名声，在“确凿证据”的情况下，我的品行直接就被打上了“恶劣败坏”的标签。随处可见的白眼，毫无掩饰的议论，无中生有的诋毁，最初的那点“真实”就像落入了培养皿的细菌，流言蜚语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膨胀着，传播着，而我根本无从解释，也不能解释——哪怕有一点点解释与争辩，也会让事态恶化到再度爆发的境地。
【帮派】：萌萌哒小包：但他是老大领进来的人啊……老大都没发话，咱们就下这种结论是不是太武断了？
但我作为当事人，怎么会看不出来——那些聊天记录，分明就是捏造的！
“池珺珺！”
我：“……”
我耐心地询问了几遍，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求助请求后，就一个人去练级区打金刷装备，任他们如何叫嚣，甚至在世界频道上刷出“见你一次就砍你一次”的愤怒信息，我也只管做好自己的事。到了睡觉时间，我和往常一样，在帮派频道里打声招呼，大大方方地下线了。
我眨眨眼，对他莞尔一笑。
我连忙闭上眼睛，对方却轻笑了一声。
“若要人不知，除非己莫为，宣传栏里白纸黑字贴着呢，看你这回怎么狡辩！”
——醉梦迟！
而且我也不想隐瞒。
从未见过陆宇翔如此痛苦和脆弱的样子，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，就像在抚慰一只沮丧的小兔子。
“我一直都认为她是这样可恶的人，她的所作所为也一直表明了她的确就是这样可恶的人。前不久，她又做了一件很恶劣的事情，身为当事人，我以为我会很生气，但实际上，我并有想象中那么生气，甚至有‘啊，果然是她会做得出的事呢’这样意料之中的感觉。”
然而，心中究竟还是不好受。
虽然说了那种自信满满的话，我面临的状况却比想象中严峻得多。
虽然知道迟早要面对，可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。是写封信解释，还是打电话请罪，或者是冷处理，从此不相往来？
我其实并不怕别人的冷嘲热讽，恶意诋毁，也不在意有些人的明哲保身，冷眼旁观。无论暴风雨来得多么强烈，即使痛苦，我想我也可以咬着牙撑过去。
凌寒枫推了推眼镜，一脸无辜：“哦？我有说那个厚颜无耻的卑鄙家伙是你吗？”
【帮派】含情莫莫：寒天是不知道他的底细才放他进来的，这几天寒天有事不能上线，一切由我来做主。
“喂，姓池的，课还没上完，你要去哪儿？”
因为去外地参加重点大学的提前批次录取考试，凌寒枫这几天一直没有来上学。演讲稿的原件在事发的第二天就被陆宇翔存进一个U盘，托人送去学生会办公室了，而我自那件事情后，再也没有去过学生会。
——他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着、期待着的那个人。
“老师，是我的错。”他的声音微微发抖，但语气却异常坚定，“我一直很讨厌凌寒枫，想让他出洋相，所以想去偷他的述职演讲稿来打击他。恰好池珺珺在学生会帮忙，我就让她帮我去偷，池珺珺一直都是不愿意的，是我一直缠着她，逼迫她帮我，她才不得不那么做的。这件事和她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，她也是受害者。”
我蓦然想起，前阵子姚菲菲曾提醒过我——“珺珺，你最近在游戏里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？有人出重金要调查‘醉梦迟’，好像是要抓你的把柄呢！”
“你是不是想说，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？我没让你帮我，你是自作主张，我可不会认账。”
代练？还爆掉装备？怎么可能！这种事情在我接单时从未发生过啊！
说不出到底是愤怒还是悲哀，我只知道在移动鼠标时，我的手一直抖个不停。
头一次，我竟然感到了一丝悲哀和凄凉，恍惚间，不知从何伸出一只手，那人狠狠一推，正好路过楼梯口的我就这样被推下了楼梯。
莫学姐？莫芊菁？
天边的火烧云愈发绚烂，夕阳的余晖轻轻覆上那人的头发，那人的眼眉，那人的脸颊，甚至连他嘴角微微扬起的笑容，都染上醉人而温暖的色彩。
“对不起。”
我没睁眼，只悄悄地转了个身，把头深深地缩进了被子。
“事到如今，你最关心的还是这种事情吗？”
橘红色，浸泡一切，晕染一切。
我下意识摸了摸额头，那里传来阵阵钝痛。
我知道，大势已去了。
当然，凌寒枫已经不在了。
——这次事件的另一个重要主角，凌寒枫，回来了。
不等我开口，陆宇翔突然向前走了一步。
我吃惊地看着陆宇翔，感觉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。
但是……
如果不是亲身经历，我也很难想象自己居然会做出如此没出息的举动。
我下意识感觉到这次的挑衅和之前的不一样，于是猛然一扭身子，甩开抓我书包的女生，调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跑。
但一股大力立刻从身后传来，我的书包被人揪住，对方猛地一拽，我倒退着趔趄几步，差点摔倒。
而我却再也撑不住发沉的眼皮，终于还是闭上眼睛，意识沉入了黑暗。
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，环顾了一下周围，发现自己正躺在校医务室的病床上，一个人影正站在窗边向外眺望，在我眯着眼试图分辨他是谁时，那人突然转过头，正撞上我的视线。
我足足怔了三秒钟才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。不是没想过他主动来找我的情景，但怎么想都应该是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，绝对不应该如眼前这般神色泰然一脸平静，甚至在看到我从走廊另一端走来时，他还推了推眼镜，面带微笑地说了一句“早啊”。
我一把拽住陆宇翔，对他摇摇头，然后看向闫主任。
闫主任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，我站到陆宇翔身边，准备和他一起等待发落时，听到男生很小声地说了一句。
从未经历过如此混乱的场面，说不害怕是假的，我倔强地紧咬着嘴唇，对众人的责骂不做任何回应。
行动上的冷静，不代表内心的平静，我辗转反侧了一晚上，都在思索到底是谁策划了这场针对我的闹剧。在我练级的时候，上线的蝴蝶飞飞也和我讨论过这件事，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——游戏中我的确没有得罪过任何人，但现实中的我却树敌颇多，莫非那个幕后黑手，是一个在现实中对我心怀怨恨的人？
“池珺珺！”那个扎马尾的女生环抱着双臂，眼底带着一种蔑视的笑意，“我知道你急着要走，是怕凌学长来找你算账对吧？偷人家的演讲稿，东窗事发后就躲躲藏藏不敢见人，真是比过街老鼠还惹人嫌呢！”
凌寒枫静静地看着我，半晌，他问：“你觉得，我会原谅她吗？”
“池珺珺，对不起。”一路上，陆宇翔的道歉就没停过，我苦笑着摇摇头。
接着，我听到了走向我的脚步声，那人似乎拖了一张椅子到床前，然后坐了下来。
——我成为了“全校公敌”。
在我茫然失神的时候，周围的人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，凌寒枫在学院中拥有的高人气可不是虚的，为他打抱不平的人群立刻将火力转到了我身上，群情激昂，谴责之声不绝于耳。
“是……莫芊菁。”和图书
我一抬头，就看到学生会的体育部长周翔怒气冲冲地冲到了我的面前。学生会中，周翔一直算是比较不会针对我的温和派，有时在校园里碰见了还会相互打个招呼。而现在，他却恶狠狠地瞪着我，语气咬牙切齿的，仿佛是在面对阶级敌人。
我咬着牙想站起来，却感到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，意识也开始涣散。恍惚间，似乎听到有人喊了一句：“都住手！你们在干什么？”
相同的询问接踵而至，整个频道全是帮友们的刷屏，我的手放在键盘上，久久都没有敲击下来。
睁开眼睛时，充盈视线的就是这样浓郁而热烈的色彩。恍惚了许久，我才意识到这是夕阳的光辉，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倾泻入室，映得眼底都燃烧起一片绚烂的鲜艳。
“……为什么要原谅她呢？”我依旧不敢抬头，只是盯着自己紧抓被子的手，“而且她也并不指望得到你的原谅——出来混，迟早要还的，这个道理她一直都懂的。”
【帮派】罗狼：你混进我们帮会肯定没安好心，识相点就赶紧退会！
我一直觉得，凌寒枫从未真正对我笑过。
“算啦，我做的事的确不光彩，被围攻是迟早的事，你大可不必在意。”
我心中一沉，而陆宇翔已经着急地叫起来了。
——淘金小姐，让你偷演讲稿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？下周五就是学生会的述职演讲日了！
我叹了口气：“原来是这样……幸亏老师来得及时，否则当时的情况会演变成什么样，我也不敢想象。不过我很好奇，那张图片是你的手机截图吧？到底是谁看到了你的手机，把那张图贴出来的？”
我早上去教室的路上一直苦苦思索，做了无数推论设想了无数可能，直到被现实扇了响亮的一巴掌。
“知人知面不知心，如果这件事真的让你彻底认清一个人，也算因祸得福。”
这是我和陆宇翔短信的手机截图。
正贴的内容到此为止了，而真正让我心惊的是下面成片成片的留言——诚如“唐心”所说，很多“受害者”出现了，他们慷慨激昂地大吐苦水，讲述自己过去被“君子工作室”坑骗的经历，有的人甚至还贴出了当时的聊天记录，以证实事情的真实性。
“够了！”闫主任怒喝一声，“你们以为你们做的事情很光彩？这种时候开始讲义气了？当初干什么去了？”
我养了很多号，这份列表中只扒出了五六个名字，但其中一个名字却是重磅性的。
哼，真不好意思，现实中我被扣上“淘金小姐”的帽子时，就已经做好了面对种种非议和责难的准备了，眼下不过是虚拟网络中的一场危机，你以为这种程度我就会认输了吗？
我：“你继续。”
回过神来，我立刻吓了一跳——我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？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眼光，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做好背负任何骂名的准备，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，突然无比在意起那个人的想法？甚至还萌生了一丝丝后悔和恐惧？
等我冲到教学楼后的宣传栏处时，那里已经人山人海，沸腾的议论声嗡嗡作响，让我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。我拼命挤到宣传栏前，一眼就看到贴满了整整四个版面的打印纸，内容全都是重复的，是同一张截图。
活该你是坏人，活该你被千夫所指，此时此刻，除了让时间冲淡一切，缄默才是最好的自卫。
他会不会因此更加厌恶我？
要知道，就在几个月前，我偷|拍凌寒枫的照片进行牟利行为，被整个学生会的人找上门的时候，都还能一脸嬉皮笑脸地说着“市场需求太热烈，我也很无奈啊”，而今天，我居然临阵脱逃了！
我沉默了一会儿，慢慢转过身来，直视着坐在床前的人——凌寒枫的眼睛。
但直到今天，我才发现——或许，我也是期待着会有那么一个人，从茫茫人海中走出来，站到我的身边，对我说：“你没必要一个人孤军奋战下去，你并不是那么坏的人，你还可以从新开始。”
这份陡然爆发的倔强心情，并不是针对起哄让我退帮的众人，而是针对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——败坏工作室的声誉，公布打工ID号，让玩家驱赶我，是想让我沦落为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吗？
“太卑鄙了，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凌会长？”
——那个人，就是你，凌寒枫。
“至于你，陆宇翔……”这个威严的中年男人冷哼一声，“这件事你的确难辞其咎，把演讲稿立刻还给凌寒枫，回去写两千字检讨书，另外，明天让你家长来学校一趟！”
“闫主任！你不能……”
“你，跟我来一趟。”